我喜欢水, 不过在入读六中之前是不会游泳的。小学毕业,报考中学的第一志愿是六中,除了学习成绩入不了广雅、华附之类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六中有游泳池,游泳是这所中学的强项。 游泳池里的水与珠江的水只是一道闸门之隔,虽不如放了沉淀剂和漂白剂的自来水泳池清澈见底,却荡漾着天然的清香。自从给我们上体育课的施老师在我们脑子里输入了“划、收、伸; 收、翻、蹬”这套程序,我们在岸上按此程序让臂和腿反复动作之后,便可以在池底布满泥泞,池边布满青苔的池子里轻松浮游了。1966年“停课闹革命”后,我们经常去泳池戏水,也经常越过堤坝,游进珠江里,游到对岸的二沙岛。这时候,老师们的心身安全都自顾不暇,哪个会来管我们这群少年的安危呢? 畅游珠江是我们在1967年和1968年的重要生活内容,夏季几乎每天都到珠江里泡,从长堤的埠头下水,依据水流涨退,顺水或向东游到中大码头,或向西游到珠江大桥; 然后,或待水流转向,顺水游回,或攀上逆水而行的拖驳,回到我们的起点。那年头,珠江是个大泳池,白鹅潭中不时停泊着巨轮,我们将锚链当作梯子往上攀,到了高处再往水中跳; 浮在江面的航标灯也是我们的娱乐设施之一,几个人在其上用力摇晃,将顶部坠到水面为之尽兴。 弹指之间,40余载流逝,昔日碧波滔滔的珠江水已不复见。 前些年,广州市搞一个庞大的治水工程,据说从2009年至2010年6月底,广州投入486.15亿元进行污水治理和河涌综合整治工程,1天花1亿,领导说这是“举全市之力”,经过这么一治,“全市水环境出现根本性好转”。 我们相信珠江源头、上游、中游的水与下游是无关的。和平县的长塘镇滥采稀土造成严重水土流失,水灾连年;稀土废水污染农田,颗粒无收;救灾物资,被人中饱私囊。河源市仙塘镇因污水毒死鸡、鸭,发生农民与矿主的暴力冲突,农民被政府收监。龙川县紫市镇水坑村的瓷土矿被开采,以致附近水库严重污染。这些事情与广州人何干呢? 追源溯流,珠江的主要源头之一从江西寻乌县境内的桠髻钵山流出,流到文峰乡,被称为寻乌河。10年前,稀土矿开始被大规模发掘,文峰乡几乎每家每户上山砍树开矿,其中被称为“稀土村”的石排村和上甲村胡乱开采最为严重,他们采得稀土矿卖给稀土贩子,稀土贩子转手卖给大型的矿业公司。村民们开采稀土的方法是很原始的,他们先將山泥放在水池中冲刷、过滤、筛选,在这过程中必须加入多种毒性很强的化学物料,这些水池中的污水不断流入附近的山涧,再由寻乌河而入东江。这里的青翠山岭变成了分布着大大小小污水坑黄土高坡,工地上凌乱放着简陋的设施和工具。对于稀土矿的开采,政府有自一套无本生利、省时省事的“管理”办法,提出“谁开山就归谁”,放任乡民滥采滥掘,然后以保证金、管理费的名堂从采矿者身上抽“水”。文峰乡的稀土开采曾经被政府列为重点工程项目,在寻乌河边,至今仍立着稀土项目工程的石碑。在国际环保组织的关注下,3年前政府不得不停止鼓励无节制开采的做法,但是对有本事疏通上下的采矿者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图1 稀土开采后的土地 图2 稀土池 惠州市是广州的珠江水必经之地,在此上游,它已汇集了很多支流。从惠州市的东江大桥上可以看见东江与当地新开河的交汇处,新开河河面被一片青绿色覆盖,这些因江水被污染而滋生的植物中,水浮莲最为茂盛。东江惠州段沿岸的工厂多不胜数,这些工厂日以继夜排放污水。在距离新开河和东江交汇处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条从惠州市郊区水口镇流出的无名小河,它就是新开河的主要污染源。这条所谓河流实际上是当地政府为排放水口镇生活污水和工业污水而开挖的,它通过几个隐蔽涵洞与新开河连接,数米宽的河沟上面被大量生活垃圾和水草覆盖,沟水散发出一股酸臭异味,色彩千变万化,时而呈黑,时而由黄变红,溯沟而上可到达有名的水口工业园区。据说工业园内有100多家工厂,大部分是搞电镀和焊接的,它们的污水全部排入和新开河相连的排污沟。 图3 惠州新开河上污水滋生的水浮莲和生活垃圾 这种排污方式在惠州市到处可见,惠州大道与水口大道交汇处的河流,其水其毒无比,在这里,靠水质污染而成长的水浮莲也枯萎形同烧焦。区内的骆塘村有一段小河,工厂的污水从岸边的排污管口直接排入河中。排污管口被涂成绿色,大概试图与岸边杂草浑然一体,以掩人耳目,但是从管口淙淙而出的液体,在黑色的河面上激起一圈圈油花。领导们的“绿色工程”就变得多此一举了。 图4 藏在草丛下的排污管口 从惠州经东莞,东江进入广州的增城区,石滩镇位于与东江连接的增江支流,这里有一个曾经远近闻名的电镀村,集中了30多间电镀厂。这些工厂大多数没有工商登记和办理相关手续,也没有安装任何环保设备,任何人只要租下厂房就可以生产,拥有绝对自由,因此人们戏称其为“田桥特区”。如果不是去年广州举办亚运会,大概这个“特区”依然存在。田桥工业区占地面积不大,约四、五个足球场的大小,区内密布厂房,眼下工业区人去楼空,只剩下墙壁上昔日的电镀广告,空气中弥漫着的强酸气味,厂房内残留的化学试剂痕迹,以及漆写有“含氰废水”、“含镍废水”、“含铬废水”等字样的管道。这些毒水未经处理被直接排放到附近的一条小河,顺水流入600米外的增江支流。工业区内一间名为“冠博”电镀厂的门口,还挂着一幅颜色鲜艳的横额,上面写著“热烈欢迎增城市委书记及各级领导亲临指导”,可见这里有过曾经受重视的光辉岁月。 图5 “田桥特区” 现在,被废弃的电镀厂房周边成了养殖场,成千上万头猪栖身在一个个鸟黑水塘环绕着的养猪棚内,猪棚顶上一排排生锈的石棉瓦残留著过去做电镀时强酸腐蚀的痕迹。猪圈旁发现了大量使用过的药物包装,其中包括多种抗生素及一款名为“厌食百病消”的药物包装盒。这里的猪供应广州、深圳等附近城市,是否成为“放心肉”,谁知道呢? 除了猪以外,区内还养鸡、鸭和鱼,在那些几乎完全被污染的鱼塘边,到处可见已经发臭的死鱼。这类事情因为与“有关”部门“无关”,经营者仍然拥有绝对自由,这里仍然是“特区”,不同的是从前是电镀“特区”,现在是养殖“特区”。 图6 “光辉”的见证 从江西的桠髻钵山到广州,东江两岸的人同饮一江水,有谁敢断言,你体内的病毒与寻乌的稀土、惠州的工业园污水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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