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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骑楼人家

作者:高二丙班 朱卓裕   日期:2010/12/21

 

                                          马路骑楼人家

                                               高二丙班 朱卓裕

 

我家屋后有一片林子,林子里有一条山溪,长年流水。一棵倒下的大树横跨两边,权作小桥,算是小桥流水人家了。但是,与小桥流水人家相比,我还是常常怀念广州的马路骑楼人家。

马路是广州人对公路,车道的旧称,虽然马路再也没有马跑了,但是广州人还是把它称作马路。“过马路要睇车”,大人常说。骑楼是广州这个亚热带城市建筑的一大特色。骑楼是马路边的跨(广州话:骑)过人行街道的建筑物,把人行街道置于其下。有人说它冬暖夏凉,称为"风雨廊"。我只知道有了骑楼,下雨时可以避雨,大日头时可以遮荫,露宿,瞓街而不被露水打。

我小的时候家住在德宣东路天平横街五巷,常到仓边路旧仓巷探望亲戚;有时爸妈带我们到中山四路大塘街一带的“大坑渠”吃宵夜;去中山五路的大学鞋店买鞋;又或者有时去城隍庙旁边的儿科诊所看西医余医生;都是从德宣东路转仓边路到中山四、五路的。仓边路对着广州中级法院的这一边有一段楼房是骑楼,包括卫生厅办公楼,印象颇深。没想到,我们的同学之中竟有一人就住在那里,他就是阿明。

阿明个头不高,为人和善。学习很好,写一手好字,对书法颇有学习心得。个性就是慢条斯理,有“滋油”之称,却把自己的,班上的,同学们的每一件事办得有条有理。我们从初一起就同班,上了高中,他进入学生会,负责搞宣传。那时候,他和另几位高二丙班的同学包办了学生会,团委,体协的黑板报,把黑板报办得有声有色,在六中颇有名气。他在我们这班人中威信极高,他是我们的班长。

不记得是读高一的时候,还是文革的时候,有一次去仓边路找阿明,他不在,我在骑楼下边等他。阿明家住仓边路71号。仓边路是广州市中心一条南北走向的道路,中山四路以北,小北路以南。文化大革命期间,又名“登峰南路”。远在秦代,广州的旧城--番禺城在仓边路以西的古番山和禺山处开港。而后的宋代,借白云山自北南下溪水浩大的甘溪之适宜行船,而在仓边路建有盐仓,以方便漕运。直至甘溪下游文溪消失后,此处逐渐成了街市。由于盐仓在旁,所以称为仓边街。附近有著名的街道“旧仓巷”。骑楼底楼有三四米高。大多数住骑楼一楼的人家都会用木料搭架一层作睡觉的地方,或者是一个放东西的地方,众称“阁仔”。当街有两根砖柱,每根柱有半米见方,笨重但敦实。靠着着两根柱子和横梁撑起了上面的楼房。柱子边,两个孩子在玩耍。一个孩子与我搭讪,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光宗。”我说:“不用问,那位肯定是耀祖”。两个孩子很惊讶:“一定是七叔告诉你的。”从此,我知道七叔就是阿明,阿明就是七叔。

七叔的哥哥五叔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空军飞行员。那时候我想,能当空军,家庭出身一定要很好,还要没有海外关系,有这样家庭背景的同学不多,特别是出生在广州的同学。七叔和五叔的父亲是伍叔。伍叔是水工师傅,也就广州人说的“水喉佬”。

一九六七年底,时值广州十几年来最冷的冬季(政治气候亦然),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结冰。 遵照伟人的“学工”指示,阿明组织我们几个高二丙班的同学到海珠广场二十七层大楼工地,在伍叔手下学工。海珠广场二十七层大楼是广州解放以来最大的建筑工程之一。能在那里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真是另我们兴奋不已。我们的工作是预装排污管道。将棕绳,水泥藏入管道的接口,用一条铁条将两样东西混合并打实。然后抬进大楼工地,一条管接一条管往上接,一直接到二十七层楼顶。管道接好启用后,棕绳和水泥遇水凝结后成为填充料阻挡污水溢出或渗出。伍叔是这项排污管道工程的负责人,手下有六七个工人,其中有三四个青年工人。这几个青年工人从大楼工地“拿”出一些好木料却带不出工地,他们就在自己的工区(靠近华侨大厦那边)把这些木料做成工具箱,在离场时带出工地。我们是来学工的,看在眼里却不好说什么。大约做了两三个星期,伍叔那班人转到其它工地,我们也就借故退出了学工,返回学校。

这里原来有一段文字,写的是那几位青工在背后议论“老板X”的事。后来因没有和阿明核对证实此事,已将这段文字删去。

一九六八年秋冬,我们老三届一千四、五百多名同学齐齐毕业,我和班上的八位同学收拾行装,赴海南岛南林农场接受再教育。十一月九日出发的那一天,阿明在六中送我们上车到太古仓上船,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说它珍贵不为过,恐怕在老三届网的旧照片栏里找不到第二张相片反映当时的情形。相片上被送的同学依依不舍,阿明不舍依依,一片深深的“送我情”。

阿明留校,先当六中入校新生的辅导员,不久就分配到广东农机厂,成为一名工人。阿明工作认真,兢兢业业,一直干到科室、厂的领导。随着改革的深入,广东农机厂和其它工厂如广东柴油机厂,广东机床厂一样,产品下马,工厂迁出,厂房土地外租,留下一片留守地。阿明成了留守大员。没有产品,没有奖金,没有了热气腾腾的工作场面。有时我也想,“南枝向暖北枝寒”,各人的际遇不同,有的人的际遇令人扼腕,也有的人的际遇令人羡慕。

啊,还有一件事不得提一提。不少老三届同学回城后,在“又进步”的时候,单位要外调在校时的表现。阿明被学校指定,见过一拨又一拨的外调来访者。在当今时下,要别人说几句好话,恐怕是大费周章的。“又进步”了的老三届同学们,如果有机会的话,说声谢谢,识做啦。


讲完阿明的故事,就要讲一讲另一位马路骑楼人家的阿炳。阿炳的炳字本是他的名字中间的一个字。后来,他把炳字省去,变成了单名,叫起来更响亮。

阿炳的家在永汉南路。永汉南路往南接长堤,不远就是沿江路的天字码头。据说,1918年南关火灾后,拆除了永汉门修的永汉路,最初建成时仅有137米。随后,向北延伸,直抵财厅前,大南路以南为永汉南,以北为永汉北,是广州最早兴建“骑楼”式人行道的道路之一。(那段马路骑楼现在还在吗?)永汉路的繁华在泰康路处转弯而延伸到海珠广场。剩下来的永汉南路得到的是繁华后的宁静。永汉南路一带的骑楼和其它地方的骑楼没有什么不同,接街的那层有两三米高,不用砖墙,都有一个大大的门面,由八块门板装成。中间的两块可以转动,是为门。那个时候,我常常路经阿炳的家到长堤,到八旗二马路,到那个码头。

解放前,阿炳的一家在乡下,曾经帮助过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阿炳的妈妈是一位革命老人。附近中小学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活动,多来邀请阿炳的妈妈到学校讲革命历史,忆苦思甜。

这里原来有一段文字,写的是阿炳和我,阿雄,阿光,阿焰四位同学在文革时,北上串联的经历。后来因文字太长,将这段文字抽出来,另成一文。请稍后留意,题目未定,暂名《串联:也算潇洒走了一回》。

阿炳和阿城参军是当时的班里、学校里一件大喜事。离家入伍的那天,新兵在沙河一间学校登车出发到部队。因为欢送的同学太过热情,更换衣服的课室一下子挤进了男女同学,搞到参军的同学连内裤都没有来得及换。记得阿炳的妈妈也有来送行,并交一块洗衫的肥皂给阿炳。阿炳不想带,转来要我劝说老人。我说在部队里肥皂是保证供应的,不如留下来自己用?老人只好作罢,但愿没有伤到她的心。

阿炳参军接受新兵训练后,分在某部汽车营做电工。不久,他给我来信,还寄了他身穿军装的相片,英俊威武。相片后面还有阿炳的留言。那时,我和几位同学已经遵照稍后才发表的毛主席“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指示到了海南岛南林农场当知青了。据说后来,阿炳参加了军宣队,到某间学校宣传毛泽东思想。在学校当军宣的时候,阿炳有机会阅读了很多中外小说,名著,学会了很多人生的道理。也正是因为阿炳阅读了这么多书,服役期满,阿炳就退伍了。

阿炳退伍回广州后,考了电工执照,继续当电工。不久,阿炳结婚,邀请了我和阿雄参加他的婚礼。阿雄那时在海珠区区政府做事,我在广州市园林局工作。我们五个好朋友中的另外两位,阿焰在北郊务农,深居简出。阿光已随阿祥游过大鹏湾,在下面谋生。阿炳结婚的婚礼不是在北京南的马路骑楼下举行,是在广州河南,他哥哥的单位职工宿舍里举行的。阿炳的哥哥是在西场一间百货商店的负责人,正好我们高二丙班的另一位同学阿珍的爸爸也在那间百货商店任负责人。阿炳的哥哥待阿炳真是无话可说,操办了整场婚礼。婚礼很热闹,新娘子很漂亮,皮肤白哲,新郎英俊高大,正是男才女貌。几十位来宾衣冠楚楚,还请来了饭店的大师傅做菜。我和阿雄被分配在一间单身宿舍的房间,房间有四张碌架床分布两边,中间摆一张桌子。我和阿雄,还有几个不相识的人就挤在那间小房间,坐在碌架床的下床,吃了九道菜,喝了酒,尽兴而归。

参加婚礼回来,我的室友阿勇问我的感想,我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阿炳真有本事。说实在的,在那个年头,这样的婚礼简直就是一场世纪婚礼,我是没有那样本事的了。时为一九七八底,一九七九年初,之前,我的第一次恋爱以失败告终。

去国四十几年以后,近几年,有时回广州,有两次见到阿炳。第一次是那一年的春节,我们高二丙班在河南同福路的一间饭店聚餐。第二次是二零零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六中老三届联谊。见到他和阿日在一起,打了一个照面,好像很陌生,竟然连寒喧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下次再回广州,一定要约阿炳出来饮茶,好好聊一聊,叙一叙旧。


讲完当街的两户马路骑楼人家,就要讲到一位住在一间六层楼高的骑楼上面最高那层的阿乐了。阿乐住的骑楼位于永汉路北的闹市区,近西湖路。如果你忘记了哪一地段或西湖路,你不会忘记那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的男厕所,至今仍在。阿乐住的骑楼的当街是饼铺,点心店。

我在上面已经讲到骑楼的柱,骑楼的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骑楼的楼梯了。阿乐住的那间骑楼十分高大,楼梯也就很长,从楼下一直到五楼,然后在五楼折上六楼。楼梯旁边堆放着木柴,蜂窝煤球,杂物,有时还挂着单车,很是壮观。楼梯间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从下往上望,黑咕隆咚。从上往下看,只有楼梯门的一片光亮。阿乐一家住六楼一层,楼梯口将这一层分成两边。两间房间在一边,另一边是厨房和洗手间和上天棚的梯间。靠外的那一间房可以俯瞰永汉路,甚至可以到南面的大南路(延安路),北面的中山五路。八十年代以后,由于各项建设事业的发展,永汉路的面貌大为改观。商家民宅,大楼成群,陆续建成。短短的一条永汉路,就是广州的缩影,记载着广州的历史、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巨大变化。

我常常去阿乐的家做客,那是在文化革命的时候。

解放初,阿乐的一家从香港回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阿乐的父亲是广东省纺织工业厅纺织机械界的名人。阿乐受父亲的身传言教,耳染目濡,对机械工程十分爱好和专注,将继承父业视为今生奋斗的目标。七十年代初,他从海南岛回城读纺织中专。旋即考上武汉的华东工学院,读机械工程。再后来由华南工学院的工宣传队斡旋,转校回到广州就读华南工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钟厂,据说在改革初,他竟然承包了钟厂,一心想把钟厂的生产效益扭亏为盈。但是,很快他又选择了另一条路。阿乐有香港出世纸,改革伊始,一有机会,旋即举家迁港。

一九八零年一月十六日,我离穗出国,阿乐闻讯到火车站送行,匆匆一别。十年后,一九九零年年底,我去国后第一次回广州,路过香港,受到阿乐的款待。他一家三口把我从我家里“借”出来,请我吃晚饭,还请了阿兰学姊和阿纬学姊夫夫妇,阿紫和阿厦夫妇和他们的千金。阿兰学姊的弟弟阿琪和阿乐是同班同学,正巧阿乐和阿纬阿兰夫妇同住一间大厦,离九龙的天光道不算太远。在晚饭的时候,我还在调整时差,昏昏然,听得多,说得少。不久,阿纬和阿厦他们已经完成了一桩三夹板的交易,交换了名片,电话号码,约好了第二天去看货。陪我们吃饭的千金们,不断催着要回家,还要做功课,明天还要上课。我觉得挺对不住她们的。阿乐说,不要紧,他们已经习惯了。后来才知道,阿乐迁港比较早。先是和老表一起搞重型机械的生意,例如开海底隧道的挖土,钻石的机械。后来自己开公司,和国内的公司,工厂直接打交道。占了会讲普通话,有和国内的人打交道的经验。终于挣够了如众人常说的第一桶金,在香港立足。后来有不少六中老三届的同学来港或者路经,阿乐都乐于帮助,盛情款待。遂有“众人的舅舅”之称。阿乐还在香港的六中校友会任职,是一个热心为大家办事的人。

有一次,一位女同学经港回美。到了香港才发现回美的飞机票仍留在广州的家中。于是向阿乐求助。就这样,一场从广州到深圳,深圳到香港的汽车接力赛在深夜开始,阿乐和另一位有心人漏夜兼程开车奔走,终于在翌日飞机起飞之前,把飞机票送到那位女同学手中。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我回广州参加六中老三届联谊。阿乐和阿俊在东山那间军嫂开的,有湖北风味的,叫做“手拉手”的饭店帮我洗尘。阿乐和阿俊刚从澳洲参加阿俊的女儿的婚礼回来,自然话题就多了起来。天南海北,东西两半球,足足侃了两个多小时。四十几年前,我们三人就去过广大路口的那间湖北饭店吃过豆皮,锅巴,云片糕等湖北小吃。四十年后,三个老友又聚在一起再尝湖北风味,再尝老友缘分,再尝老三届同学的友情。

校庆和联谊之后,我没有来得及和阿乐道别就回美了,阿乐因微恙入住医院。我请阿俊代为问候和道别。心里想,这几十年来,我们老三届的同学都在一步一步地迈过坎坷的人生道路,磕磕碰碰,艰辛劳苦。阿乐却比我们这一拨人付出的更多。近几年来,阿乐好不容易过了丧妻之痛,选择了在广州给力。回广州置业,到欧洲接单回来办厂。两地奔波,不分白昼黑夜,起早摸黑,一身水一身汗,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妈妈也曾常说我汗大,辛苦命。比起阿乐,我觉得我好多了,没有那么辛苦。阿乐,你说呢?


本文讲述了留校的阿明,参军的阿炳,和做知青的阿乐的一些事,虽然不是什么风云际会,远涉重洋的大事,但愿读者能体会人间的温馨与友情,仅借此“马路骑楼人家”题目,怀念广州,怀念我们的学校,怀念同学们。

(谁第一个在本文的评论栏内署名并说出“又进步”出自于何典故,他或她将得到一本美国五十州硬币记念册)


 


   文章评论  (共 22 条评论)   更多评论  >>>    

    评论者: 无需更正 评论时间:2011/11/26 1:24:28

1912年为民国元年,民国七年就是1918年。2011年是中华民国成立100周年。
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发动成功武昌起义,12月29日,清朝原有的22个行省中业已独立的17个省,派出代表,推选刚刚返国的孙中山先生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宣誓就职,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正式成立,改用阳历,以1912年为民国元年,以五色旗为国旗。


    评论者: 更正 评论时间:2011/11/25 19:21:47

其中民国7年,即 1911 + 7 - 1 = 1917 (年)。


    评论者: 高二丙班 朱卓裕 评论时间:2011/11/25 18:26:34

不记得在哪篇文章说及永汉路/北京路。隔离班的周教授又说还有一名叫汉民路。近读莫雄回忆录(http://www.moszq.com/v-338-6.html),提及这条路,摘引如下:

在上海闲居的日子里,我还有机会接触到国民党“政学系”的杨永泰等人。杨永泰是日本留学生,广东茂名县人。民国7年,他任广东省长。在他任内,曾与警察厅长魏邦平一起合作,不顾商家们的极力反对,采取强硬措施,在广州的财厅前一直至长堤,开出了这个城市的第一条马路,即现在的北京路。从此他的变革思想与魄力便给人们留下了印象。

其中民国七年,即 1911 + 7 = 1918 (年)。


    评论者: 校友的校友 评论时间:2011/3/6 11:08:53

  不急,多谢.见到邝立仁问声好,也30年不见了.读中专时,经常在一起打乒乓球.


    评论者: 高二丙班 朱卓裕 评论时间:2011/3/6 8:09:14

62中刘农友,你好。我现居美国纽约州,和邝立仁医生在同一时区。我已得到你的联系电话:13903000985。稍后有人与你联系,送上美国五十州硬币纪念册一本。但是,目前在穗存册欠缺,恐怕要等到稍后托人带回广州之后才能奉上,请稍安勿躁。怠慢之处,敬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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