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是我大姨的女儿,记得文革前,表姐考上了湖南衡阳矿冶学院,读大学一年级。放第一个寒假时,她要来我家过。妈妈兴奋极了。接到电报,爸妈一早就去了火车站,很紧张。妈妈自参加革命后,在我小时候送我回老家时回去过,十几年因工作学习忙,没有回家乡过,也就不认识表姐。好在有一张照片,终于把表姐接回来。我还记得,在上海时,有一天我看见妈妈站在房间的窗口在流眼泪。我问妈妈为什么哭,妈妈说你大姨去世了。我问大姨是谁,妈妈说是妈妈的姐姐。现在看见了大姨的女儿,妈妈别提多高兴了。
表姐的个子比妈妈矮,人白白的,声音不大,很斯文,我感到她长的很像妈妈,很贤静。整个寒假她和妈妈一起讲话,谈起家乡的亲人,一起做衣服,帮爸爸补衣服。表姐讲话使得手势,像极了妈妈。表姐的到来,使家里更有一派温馨的气息。寒假时间不多,很快表姐就回学校了。
日期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是文革的武斗时期。家里不放心,叫我和妹妹去一趟衡阳,看望一下表姐。
表姐到火车站接我们,安排我和妹妹在她的宿舍住下,宿舍很空,文革时很多同学像我一样是逍遥派,回老家去了。至于表姐参加什么派,我也懒得打听,也不感兴趣。我从未住校过,我很享受住学校宿舍的感受。我喜欢睡上铺。上铺比下铺安静,不受干扰。表姐有空带我和妹妹上街逛,还参观了毛主席的展览馆。湖南的东西很便宜,我很喜欢吃那里的云吞。有时我和妹妹自己上街去玩。闲时,躺在床上看书,很暇逸,我只记得我看的是一本别人留下的《三国演义》。日子过得很平静。
突然有一天,我不知为什么感到周围很紧张,一切都变的不平静了,好像要发生什么?接着表姐匆匆忙忙将我和妹妹还有我们的行李,带到学校围墙池塘边的低矮简易小屋,交代给那里的主人,要我们等候她,就匆忙离开。听屋主说,两派要武斗了。
一派占据着学校宿舍楼,另一派为了打仗的胜利,就占据了宿舍对面的大楼。平时我在外面观察过那栋楼房。那栋楼的两面门紧闭着,用木板钉死的,还挂着打了叉的死人骷髅的牌子。整栋楼严格密封。我问过表姐,那是什么楼,表姐说是中子楼,里面的东西是有放射性的。现在打昏了头的革命造反派,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对身体是有极大的伤害的,会受到辐射的。看来这次武斗不光是本校的学生,还有外来的人,学生是不会冲进这栋楼的。因为他们懂得这楼的危险,肯定是说服不了外人。
闹闹哄哄的武斗打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从屋里出来,被眼前的事,吓得木瞪口呆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只见一个人被一群人追着,向我站着的池塘边冲来,走投无路地跳下了池塘,追赶的人围在四围,手里拿着棍子,长矛,池塘里的人向哪边划去,哪边的人,就用长棍打去,长矛就刺向那人。那人在水里筋疲力尽,身上被刺的鲜血直流,水面都染红了。还有人走过来问我是什么人。小屋里的叔叔,马上回答,将我带进屋里不让我出来。我第一次目睹这流血的打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要这样武斗?为什么人变得那么凶残,长矛直刺向人,那是个人啊?我是个逍遥派者,不能理解这派与派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不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吗?不都是革命的造反派吗?真不理解?
我感到湖南人真厉害,刺人,心里一点不踌躇犹豫,狠的下心肠。怪不得都说无湘不成军,湘人的骨子里有着一股狠劲。我心里一直记挂着池塘里的人,这人身死未明。
武斗后表姐将我和妹妹带到市里,在友人家里住下。晚上听他们讲受到辐射的人会怎么样。唉!如此混乱和不安定的地方是不能住的。我和妹妹决定打道回府。于是和妹妹上街买了咸蛋和皮蛋,这是爸爸最爱吃的,很便宜,记得那时皮蛋八分钱一个,咸蛋一毛一分钱一个。
回到广州把我看见的讲出来,爸爸还说为什么不叫表姐来广州。我说表姐是身历其境的人,和我不一样。她不会来广州的。我是一个逍遥者,我不能理解他们的激情,也不想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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