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林农场几年之后, 有机会去八一分场的前线队、杨梅队、青年队转了一圈。这几个生产队都靠近大海, 我们免不了要到沙滩上去看看。波光鳞鳞的海面有几条渔船, 据说是从香港来的。这个说法刺激了我一条十分叛逆的神经, 心想: 如果能够爬上那其中一条船, 如果得到渔民的收容, 不就可以到香港了吗? 想归想, 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更不敢采取行动了。不过在此之后, 离开"广阔天地"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其实,无论什么时候都伟大、光辉、正确的党已经为每一个人设定了生活目标, 心生的异端是不能表露出来的。此前获得一次经验, 开荒大会战结束了, 在一个全体战士会议散场时, 我对老友说回到连队想法弄些猪肉或一只鸡饱餐一顿。这话被旁边的一个营部的首长听见了, 招来他一顿训斥,说这是贪图享乐的思想。 "贪图享乐"的帽子是否戴得合适? 不知道。追求吃好、住好的想法还是有的, 脑子无论怎样冼都洗不干净。读了几本马列政治经济学之类的教科书, 知道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诱人的还是离不开人生所需。但是无论怎样颠三倒四读《国家与革命》、《共产党宣言》和老毛的四卷雄文, 总是领悟不到阶级对立、残酷斗争、暴力革命与共产大同之间的逻辑关系。早知让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同志来辅导一下,或许能开窍。 几年过去了, 中专招生、厂矿招工, 同来的知青先后回城, 未受招还得留下如常生活, 日出而作,荷锄擎刀; 日入而息, 形单影只。这时候, 对自己结局的设想难免不时冒出:扎根安家,终老山林,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冒险偷渡大概是唯一出路了。 偷渡行动始终没有实施, 是因为有了回城的机会。虽然自己不再挺而走险, 但是对偷渡仍然有某种情结。回城后有一年的九九重阳节, 和朋友去白云山登高, 随着汹涌人潮走向天南第一峰, 忽闻身后有整齐的呼号:"一路顺风到老K", 由远渐近。所谓"老K",意指香港。广州人相信重阳登高能够转运,偷渡到香港会畅通无阻。一群后生不停地呼号, 还配合其步伐,有的还举着写有相类字样的白纸。登高的人潮纷纷让路, 也有不少人随其尾加入,高喊同一个口号, "一路顺风到老K"的队伍不断壮大。 我没有加入他们, 却以欣赏的目光送他们远去, 情绪也因此一幕而得到渲泄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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