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欧东丁 “我们的精神粮食”,给人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求知若渴,因读书而废寝忘餐,恐怕是那个年代不少同龄人的共性。在学生时代我对小说几乎是来者不拒,不论古今中外,捧到手就读个天昏地暗。欧东丁文中及跟贴中列的书单,我几乎全都读过。记得初一时,有过王志军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在下边偷读“洪熙官大闹峨嵋山”的劣行。到了高中,远在陈启圣老师在讲坛上眉飞色舞地谈论“约翰克里斯朵夫”里长篇累续的心理描写之前,我早已经啃完罗曼罗兰这本以乐圣贝多芬为原形的大部头。其实那时念书多是不求甚解,但阅读令我愉快,令我忘乎所以,令我心灵有了寄托。到了上山下乡时期,阅读更成了我忘却眼前贫乏艰辛农村生活的灵丹妙药。
记得有位校友在这网上的文章中,把当年是否选择去海南岛作为区分“市井气味”轻重的标准。如果按照这标准,我就是十足的“市井之徒”了。因为我不仅没有去海南岛,甚至连博罗也没有去,而是选择投亲靠友,落户在珠三角另一边缘的另一个县。
这里是我父辈的出生地,也是华侨之乡。乡中很多男人年纪不大就随父辈到海外谋生,成年后再回来娶妻生子,之后又只身赴海外,待儿子成人后再把他带走,直至年纪老迈才叶落归根。由于见过世面,知道受教育的重要,加上家财相对较殷实,因此许多人家都把子女送到省城或外地求学,早在三四十年代村里就出过好几个大学生。我住的是祖屋,抗战时期,族内一位刚在上海大学毕业的前辈,为躲避战乱,回到乡间住了好几年。他随身带回来一大堆书,其中不乏文学作品。我下乡时,这些书仍保存得很好,于是便成了我在乡间的精神大餐。
在这些文学书中,最珍贵的应算一套共十多册的“世界文库”了。书中节录或整篇转载了各国名家的代表作。这些名家包括从英法的狄根斯,巴尔扎克,俄国的托尔斯泰,契珂夫,到美国的马克吐温,杰克伦敦,乃至印度的泰戈尔,及日本的夏目漱石。我下乡的第一年,村里还没有通电,那时半导体收音机还是奢侈品,因此在村里听不到广播,看不到报纸。这一套书,几乎成了我精神世界的全部。工余饭后的时间,都要读上几页。而晚上夜深人静时,在煤油灯下的阅读,更是一天中最为开心的时光。这种时候念书,最令人投入,最容易融入书中那个梦幻世界。记得夜半时分看巴尔扎克的“幻灭”,读到书中那对男女主人公荡气回肠的爱情,直令我热泪盈眶,如痴如醉,全然忘记第二天一早还得挑着粪桶给稻田施肥。当了一年的农民以后,我的视力比学生时期更差了。
如果说这套“世界文库”给了我惊喜的话,另一套“金瓶梅”则令我惊愕了。我在这堆书里找到了一套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全书分四册,线装古版。那时我还不知道“金瓶梅”的盛名,读到“西门大官人”,“武大郎”的名字,还以为是“水浒后传”“水浒别传”一类的野史。细读下去,却全不见梁山泊好汉劫富济贫的义举,只是西门庆等人的风花雪月,乃至床第之欢。那时我还处于青春朦胧期,很多事情尚一知半解,对许多古文字更是不知所云,但读到书中那些露骨描写,仍然令我脸红耳热,心浮气躁。之后从其它知青处得知,“金瓶梅”位列中国十大淫书之首,即使在民国时期,也是禁书。当年下乡之青都喜欢串门,来到我家的肯定都要把书乱翻一通。一次一个从邻县来的知青朋友硬是借走了这套书其中的一册,当然也是“刘备借荆州”。不过剩下的那三册,之后也是难逃厄运。我母亲从广州来看望我时,发现了这套书。盖头盖脑一番严厉训斥之后,她把这三册书塞进灶膛付诸一炬。随着一阵刺鼻的焦味,这套文学名著化为了灰烬。
从乡下回城若干年后,听说“金瓶梅”得以再版了。但一般读者能买到的,都是经过删减的“洁本”。只有省级领导,才可以买到完整的真版。我想,如果我的这套书还在的话,肯定是被众人争相传阅,洛阳纸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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