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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穗生

作者:当年中卫   日期:2009/9/23

     读林锡根上载的陈穗生遗墨,穗生的音容笑貌再涌现脑际。虽然他的英年早逝已是近三十五年前的事,却和其他一些文革往事一样,已成为我心头永远的痛。

     穗生在小学五年级时,随他父亲从市区搬入中大,插班入读中大附小,成为我的同班同学。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兄长陈韶生。韶生也是我们六中的校友,六十年代初中毕业前夕应征入伍。他们兄弟俩刚来的第一年,韶生还是我的同桌同学。自此,穗生与我,共同度过了初中,高中,文革年代。和其他一些共同度过儿童,少年,青年时代的同学一起,我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朋友。

     穗生性格开朗,热情奔放,有着丰富的想象,跳跃的思维,更不乏幽默感。有他出现,我们就不会冷场,自然更不缺笑料。他的许多观点言行,当时堪称匪夷所思。 我们无法想象,虽然没有几分表演天份,他却敢于登台饰演当时世人皆知的大春哥;虽然没什么领袖欲,却成了一时叱咤 风云的群众组织头头。此外,穗生还是我在足球场上的队友,我踢中卫,他司职守门 。我们之间少不了一番默契。穗生在场上的表现,亦如生活中的他,总有令人难以 捉摸的时候。一些势必破网的射门,他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但一些并无威胁的来球,他却有可能给对方一个意外惊喜。当然,后者发生的次数并不多。正是有了穗生把守大门,我们班足球队在高中一年级便称霸全校。之后,主要由我们班队成员组成的校队,更是在附近一带鲜有对手。

     自分头下乡,我们之间只能靠书信来往,或值回城省亲之际聚旧。直至我回城工作,穗生还是在乡下务农。那几年,同学之间的聚会有了新的话题和内容,当然也度过不少快乐时光。然而,我始终不能忘怀的,是为穗生的两次送行。

     第一次送穗生,是在大沙头客运站送他乘船东去。 当年知青生涯,对不少人是不堪回首的岁月。贫乏的物质生活,艰苦的农田耕作还在其次,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无以寄托的精神生活。看不到前景,失却生活目标,使我们度日如年。相对于海南知青身处于层层政治组织架构之下,有着气壮山河的政治口号的支撑,插社知青的想法更现实,自然也更实际。穗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对新生活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求,促使他不惜数度铤而走险。我们送他的这一次,是他从广州出发的一次尝试。我记不起准确日期,只记得是晚上出发的船,当时为数不多身处广州的几个同学为他送行。 当年凡是目的地在石龙以东的乘客,都必须持有证明。不知道穗生是如何搞到的证明。虽然这很有可能是个生离死别的时刻,穗生依旧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记得他为了显得稳重一点,还戴了一副平光眼镜,徒增了几分沧桑。此外又买了两张竹椅随船托运,以示自己乃回乡探亲乘客,并无非分之想。为免人注目,穗生反复交待在他离岸登船之际,千万不要和他握手或拥抱,更不要谈及其此行的任何细节。一时间,搞得我们如同地下党一般,所有祝福祝愿也都只能尽在不言中了。不过,穗生此行未能如愿,之后不久,我们又在广州见到他,一脸的疲惫憔悴但却仍是满怀希望。

      再送穗生,他已踏上不归路。据说穗生心脏一直患有隐疾,下乡前曾体检并有医生证明。若是一般同学应可留城,无奈他在文革的特殊身份令其别无选择。繁重的体力劳动当然不会使病情好转,收容所的生活更令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穗生从收容所出来后发现染上了皮肤病,医生诊断为湿疹。这病给他带来极大痛苦。有一次他告诉我们,为了短暂忘记钻心的奇痒,只能给身体其它部位疼痛刺激。说话间,抓住小腿一撮体毛,象拔草一样一手扯下。那撕裂的声音令我们毛骨悚然。现在看来,当时他身体的免疫系统其实已经出现问题,心脏正受炎症攻击。我与穗生的最后会面,应是在中大西大球场的草坪上。那是周末休息日,我回到中大。我告诉穗生,早两天马仔病了,我去探望过他。穗生答道,你怎幺不来探望我,我病得更重。当时我很不以为然,认为他不过是无病呻吟。确实,穗生身材高大,豁达开朗,很难让人把他与重病连在一起。在得知穗生真的离我们而去以后,我在很长时间里为我当时的言行深深自责。那次分手以后不久,接同学电话,说穗生住院了。未几,还没来得及到医院探望,又接同学电话,穗生已撒手尘寰。那是一九七五年一月。再见到穗生,是在黄花岗殡仪馆。躺在灵柩中瘦削的他似面带忿忿不平之情。想到我们以后永远再也见不到这个总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朋友,我不禁与韶生抱头痛哭。当时大部分同学还未回城工作,只有少数几个同学为穗生送行,此外,就是他的家人了。我还记得,那天因为塞车,穗生的父母拿着准备给他穿着远行的衣物匆匆赶来,满脸是欲哭无泪的难以言喻的悲苍之情,而痛苦,无助,忧怨的眼神,即使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仍令人为之动容。

     假如当年穗生没有上山下乡,又假如当年穗生没有为追求理想而置生死于不顾,再假如穗生的病得到适当的治疗(根据我们班唯一的医学教授当年说,穗生的病如果及时注射足够剂量的青微素,应该可以治愈),不敢肯定六中校友中是否又会多一位出人头地的成功人士,但可以肯定的是:六中老三届校友会会多一位热心组织者。可惜命运没有让这些假如成立,只是把穗生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永远定格于青春年华。

     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了。昔日穗生的同窗学友如今已在各行各业各显风骚,他的不少生前好友亦遍布世界东南西北各半球,达成穗生未竟之愿望。而我们的穗生,永不言败,永远心存希望的穗生,不管魂归何处,终是含笑九泉矣。


   文章评论  (共 11 条评论)   更多评论  >>>    

    评论者: 华佬 评论时间:2013/1/11 11:27:40

66年文革初在周行成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一班人被叫到医务室集中,排练《白毛女》,当时首先要吃忆苦餐,一大口盅的瓜子菜,又苦又涩,很难咽下。我当时扮演杨白劳,穗生扮大春哥,后来我们还在饭堂预演。可惜他年轻的生命走的太早了。


    评论者: 国生(穗生弟) 评论时间:2009/10/5 19:11:06

含着泪水艰难看完全文,文章感人落泪,当年的情景像电影般地一幕幕重现眼前,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场面。记得当时在穗生最苦闷徬徨的时候,你们常相约在马仔家听“梁祝”“江河水”玩“碟仙”倾诉各自的遭遇,虽然我是局外人,但耳闻目睹你们的情况,很替你们前途担忧,但又无能为力。记得你们一次玩“碟仙”的情景:大白纸上写满想祈求的内容如理想目标,工作,姨妈姑爹的姓名等等,三人食指轻点小碟背面,口中念念有词,小碟居然神般移动,在纸上来回移动或停止(如碟上箭头停止并指中询问内容,那么就可能会达到你的目标),穗生曾为指不到自己的目标而失望不已。当时你们把命运寄托于神仙保佑了。文中提到有些情节,家人全然不知,更想不到病毒正在侵蚀他的心脏。他去世后,医院心脏解剖发现其心脏血管已严重堵塞,病情已十分严重了,可想而知他的遭遇对他的身体影响多大啊!而他却不理会,为早日摆脱命运,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现在回想起来,如家人早日劝阻可能不会出现这样结局,但当时他的处境,谁也不能阻止他的。光阴似箭,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穗生当年的同学都六十岁了,正享受退休后的天伦之乐,而不幸的穗生却永远定格在二十七岁。值得我们告慰的是:如今还有这么多人还记得他,怀念他,追忆他,还利用“广州六中老三届”这个平台向世人传播广州六中老三届人的心声。穗生现在永远长眠在广州花都祥安永久墓园,到明年清明扫墓时,我一定在他墓前轻轻地告诉他,近来所发生的一切一切,以慰穗生在天之灵。感谢“当年中位”和“当年右边锋”,感谢怀念和追忆穗生的各位朋友们,同学们!祝你们身体健康!


    评论者: 小一届 评论时间:2009/9/30 12:55:11

六中老三届网上很多文章都很不错,如伯轩的“六连岭的藤竹”等。我也很喜欢读高三乙班各位学长的原创文章,真实感人,“当年中卫”的这篇更是佼佼者,我读了几遍了,为陈穗生的遭遇扼腕叹息。


    评论者: 当年右边锋 评论时间:2009/9/27 12:51:42

多谢當年中衛又引起了我的回憶,文章真实,细致,感人.文中两次送穗生,我都有份.穗生人生最后的日子是我和阿埙陪伴他的.穗生入中山一医,医生即做血液细菌培养,結果要一星期,可惜穗生没能再等待几天,已撒手尘世,不然及时注射足够剂量的青微素,应该可以治好.
我班男生聚在一起时,三十五年前的事常常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忆起穗生。去年林曦和當年怪脚(王泽深)来我家(美国)聚會,大春哥,不乏幽默感的言词,更引起了我们会心的笑声,"干脆......你话了." 相信浪子的性格,容貌,幽默感,将陪伴我们一辈子,穗生永远在我们的心中!


    评论者: 当年右边锋 评论时间:2009/9/27 12:39:53

多谢當年中衛又引起了我的回憶,文章真实,细致,感人.文中两次送穗生,我都有份.穗生人生最后的日子是我和阿埙陪伴他的.穗生入中山一医,医生即做血液细菌培养,結果要一星期,可惜穗生没能再等待几天,已撒手尘世,不然及时注射足够剂量的青微素,应该可以治好.
我班男生聚在一起时,三十五年前的事常常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忆起穗生。去年林曦和當年怪脚(王泽深)来我家(美国)聚會,大春哥,不乏幽默感的言词,更引起了我们会心的笑声,"干脆......你话了." 相信浪子的性格,容貌,幽默感,将陪伴我们一辈子,穗生永远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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