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珍藏了四十年的旧船票,由于时间久远,显得有些残旧,但上面的文字仍然清晰。这张简易船票是手刻油印在白纸上,周围有手撕的痕迹,面积为4×5cm,由广州港客运站印发。 船票上的手写体尚算工整,其内容是:“下乡上山青年专用乘船证,广州——海口,船名:红卫一号,时间:1968年11月9日6时正分,在太古码头开船,当班有效,过期作废;不能转让,不能报销。上厅。广州港客运站”。(见图) 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热潮席卷全国。青年学生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这些“红卫兵”别无选择,只能到农村或农场去。广州市第六中学的400多位高、初中毕业生报名到海南这个“广阔天地”“炼红心”,他们被分配到海南岛万宁县的南林农场(即后来的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九团)落户,我是其中的一员。 1968年11月9日是同学们出发的日子。这天天没亮,我和同学们就提着行李,回到学校,然后乘坐大卡车,来到太古仓码头。“红卫一号”就停泊在岸边。这里本是货运码头,这天成为上山下乡专用码头。原本冷冷清清的码头忽然变得人声鼎沸,挤满了学生和送别他们的亲友。同学们对海南岛这个“广阔天地”充满了憧憬,因此心情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不安。我们手持船票,扛着行李,依次登船。从候船室到码头,两旁列队站立着佩带红袖章,头戴藤帽,手持“水火棍”的“工人纠察队”队员,他们表情严肃地夹道“欢送”这些前“红卫兵”离开广州。 我们登上轮船,我在三楼的上厅找到自己的位置,原来是铺在甲板上的一排排草席当中的一张。 上午九点半,船终于要开了。同学们一下子都涌到船舷边,向码头的亲友挥手道别。站在后面的看不到,只好踮着脚;有的甚至爬上栏杆,挥舞手臂,高声呼喊着亲友的名字。 “呜——”,随着一声汽笛,轮船慢慢地驶离码头。再见了,亲人们!再见了,广州!码头渐渐远去,慢慢地在视野中消失,几个女孩子开始哭泣,我的眼眶也不知不觉地充满了泪水。 朱头、黄爷、柯记、贵星、细蚊仔等几个同学回到房间,大家都默不作声,实在有些伤感。 安置好行李,我和阿鹏在轮船上四处闲逛。这是一艘老式的旧轮船,烟囱正冒出浓浓的黑烟。轮船甲板上有三层,甲板下是货仓和轮机仓。在轮机舱我们见到一座巨大的锅炉,工人正在用铁锨往里加煤,炉火正旺,气轮机发出轰鸣,驱动轮船前进。 船员老李是位壮实的汉子,与他交谈得知,这是“红卫一号”轮最后一个航班,运送我们之后,这艘轮船就要退役了。该轮是1935年由上海“大中华造船厂”制造的一艘载货量530吨,载客量350人的客货两用汽轮,原名“长江号”,属于上海私营企业“大达轮船公司”经营,专门从事长江内江的航行运输,1948年改为航行上海至广州的航线。解放前夕,为逃避战火而驶停在香港,1951年下半年才驶回广州,改名“新安号”,公私合营后改名为“海棠号”。后来拨归广州海运局管理,文化大革命期间又再改名为“红卫一号”,一直从事广州至海口、湛江航线的往返运输。 轮船慢慢向珠江口驶去,经过伶仃洋,经过远处灯火阑珊的澳门,进入浩瀚的南海。第一次见到无边无际的大海,看着螺旋桨激起的浪花和成群追逐在轮船后面的海鸥,我们心情无比激动。我尝了口海水,啊,真的是咸的! 过了不久,风浪骤起,轮船剧烈摇晃,许多人开始晕船,呕吐不已,我们第一次尝试到大海的威力。 船仓里弥漫着一股油漆味和呕吐物混杂的难闻味道。我呕吐之后躺在草席上昏昏欲睡。半夜里,轮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原来“红卫一号”实在太陈旧了,经不起风浪。由于海上的风浪超过了六级,只好停泊在阳江附近的岸边避风。 直到第二天早上风浪变小,轮船又继续它的航程。 一个海员在船尾钓海鸥。只见他用尼龙丝绑着大号鱼钩,以一条小鱼作饵,向海中抛去。成群的海鸥在追逐着轮船激起的波浪,突然,一只海鸥俯冲下去,吞下小鱼。这只可怜的海鸥顷刻之间成为海员的“战利品”。 轮船穿过琼州海峡,乘风破浪,继续向海口驶去。 “看!陆地!”不知谁喊了一声。只见前方隐隐约约看见一些黑影,而且越来越清晰。慢慢地,看到陆地上的椰子树和房屋。啊,我们终于来到海南岛了! 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红卫一号”安全而又艰难地完成它最后一个航班,载着我们到达海口秀英港,船票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海南的十年知青生涯。直到1978年恢复高考,我考取了大学,才重新回到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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