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东站事件”
1962年我约15岁,在广州黄华路的八一中学住校读书。学校围墙的另一边是省公安厅。我有个同学的父亲可能是公安厅副厅长,我常去他家玩。“东站事件”的当天晚上我正在他家。他父亲急急忙忙从办公室回家里来拿手枪。我们闹着要去,为了锻炼我们,他说:“兵都派光了,我的兵不够。你们就当我的警卫吧!跟着我,不准离开指挥车。”我本身就穿着军装,他把一顶带帽徽的军帽扣在我头上,我就随他上了美式中吉普的指挥车。车上装着大喇叭,有4个带枪的公安战士。
事后我才知道,事件之前从广州去香港是不设防的,派出所开个条子边防就放行。当时从白云路旧广州火车站(原叫广九车站,也叫客运东站)每天开往深圳、香港的班次并不多,正常的旅客也不多。
那两天不知道怎么的从全省各地到东站要求买票去香港的人特别多,每天的车票早就卖完了。买不到车票的人们不光把候车室挤满了,连白云路都挤满了。一连3天,人越聚越多。正值饥荒年代,车站设施又落后,人们没吃没喝,晚上连白云路地上都睡满了人。后来连看热闹的人聚集了有1万多人。人们要求加开火车车次,开始冲击火车站。副省长和副市长乘宣传车带着民警到达现场,企图疏散人群,结果爆发冲突,宣传车被推翻。1962年正是“台湾反攻大陆”的年代,上级马上认为矛盾性质已经由人民内部矛盾转为敌我矛盾,于是我们到达了东站现场。
同时到达现场的有省公安厅的公安部队,解放军的警备区部队,广州军区派的野战部队。我们到达时见到一辆辆军用卡车上装满了成架的铁丝网。车一到地段就打开卡车边帮,推下铁丝网,拦住公路。众多的士兵刺刀闪亮,架上机枪,封锁住东站通向外面的所有道路。南海舰队派炮艇封锁了大沙头一线的珠江水面。在东站的群众没有见过这个架势,都吓懵了。
部队封锁好后,开始清场,把所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押上汽车,分散到几个关押点甄别,其中有少数是看热闹的市民。只要有人不愿意上车,就被一枪托打倒,两个士兵就上去各抬起手脚,1、2、3象丢麻袋一样丢上卡车。有几个士兵手里不拿枪,只拿一个冲锋枪弹匣,有人强不上车,他们就上去一弹匣打到太阳穴处,打倒了就丢上卡车。经过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把1万多人押走完。
据说第二天下午就开始经过甄别陆续放人了。几天时间大多数人都放了,只扣留下一些“地、富、反、坏、右分子”没有放。审查的结论是:“东站事件”是一起由“地、富、反、坏、右分子”、阶级敌人挑起的叛逃事件。
从此以后,省公安厅在樟木头、松岗一线和深圳一线设了两条边防线。这两条边防线并不是为了保卫祖国,防止外敌的入侵。而是为了防止国内的人民外逃偷渡。逃港被认定是判国。
派出所开个条子边防就放行去香港的权限被取消了。从此以后要去樟木头以南(包括樟木头镇)就要“边防证”,去香港就要“特别通行证”。这就是“边防证”和“特别通行证”的来由。
“东站事件”之后,在广东省内开始了长达20年的大规模的逃港活动。我们后来到在广九铁路边的增城瓦窑乡农忙劳动时,当地农民说,逃港高潮时,逃港的人沿着铁路线自然排了两行队伍。每天从早到晚队伍都不曾断过,从这里一直排到香港。有的人拖儿带女,有的人饿得全身浮肿,走不动了,倒毙在铁路线上。根据当时省公安厅的内部通报,最多时每天强行冲过边防线的人有几千人。东莞全县家家有人逃港,宝安县的青壮年几乎全部逃光了。
其实这些逃港者都是由于饥荒和国内不断政治运动迫害下的饥民、难民而已。如果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还有多少人冒生命危险去逃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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