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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縱即逝的知青當家年代/曹景行
今年夏天中國北方的旅遊方向有了明顯的變化,去新疆一帶的減少許多,而東北地區成爲新的熱點,可謂盛況空前。從北京前往黑龍江省首府哈爾濱的火車票,提前十天半個月就銷售一空;從北京等地飛往中國最北端的城鎮漠河的航班,更是一票難求。去年剛開通機場的漠河,則是一床難求,許多人只能屈居簡陋的小旅店,因爲去那裏的遊客數量從早先的二三萬一年,暴增到今年的三十萬。
不過,在去黑龍江的遊客中,不少已經上了年紀的人並不只是爲了遊山玩水或者避暑,他們的主要目的是重回離別已整整四十年的“上山下鄉”之地。對他們來說,這片留下人生最貴重的青春歲月,留下他們辛勞、奮鬥、激情、熱汗、血淚、傷痛------還有許許多多愛戀和思念的地方,不管在後來的回憶中是那樣的苦甜酸辣,都是他們的“第二故鄉”。所以,今年成爲出現了這些老“知識青年”重返黑龍江北大荒、大興安嶺故地的高潮,有的更成雙成對、攜兒帶女甚至還有孫子孫女,一起參加當年“老戰友”的難得約會。
中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始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高潮則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的1968年之後,估計有兩千萬大中城市的中學畢業生下放到農村。筆者四十一年前到安徽黃山茶林場務農,前後十年。這次同其他一群上海的老知識青年一起到黑龍江參加了一個星期的活動,最大的感觸就是“知青”早已不年輕,較老的如筆者那樣的“老三屆”(1966至68年畢業的三屆高中生和初中生},都已花甲之年,頭髮早就斑白脫落。哈爾濱的知青藝術團演出了一台回憶知青歲月的歌舞,個個全力以赴,頗爲精彩感人,但他們中最小的也已五十一歲,那也正是知青一代中最年輕的了。
最近幾年,外界注意到中國各界都出現了“知青當家”的局面,最受矚目的當然要數中共黨政高層。2007年的十七大上,首次有習近平、李克強兩位昔日的知青進入了政治局常委班子。在政治局委員當中,還有副總理王岐山(延安插隊落戶)和中共組織部長李源潮、公安部長孟建柱(都是上海農場系統職工)等。在其他省部級大員和巨型國有企業老總當中,知青出生的更不勝枚舉(如外交部長楊潔篪、不久前出任中共中央對台辦主任的王毅),有的領導班子中老知青居然占了大半。
按照目前的安排,2012年的中共十八大將再次實現最高領導層的新老交替,中國可能産生第一個知青出身的總書記、國家主席和國務院總理,政治局班子當中也會有更多的老知青,那將是黨政“知青當家”的頂峰。同上一代相比,知青一代是在文革動蕩當中成長、在改革開放當中成熟,較少受到傳統教條和舊體制的束縛,更懂得自我思考和探索,更具國際視野。他們吃過苦,有承受能力,懂得怎樣在逆境中求生存,講求實際卻又不失理想主義色彩。這對中國甚至世界的未來究竟會産生怎樣的影響?現在難以定論,但知青一代必然會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尤其,未來十幾年正處中國能不能崛起爲世界強國的關鍵時期。
不過,按照中國目前的人事體制規定,就當知青一代將在黨政最高層“登峰造極”之際,其他層面的老知青卻已陸續退休或退居邊緣,逐漸把手中的實際權力移交給文革後成長起來的那一代。這就意味著中國“知青當家”的短暫時代,已開始進入尾聲。那麽,許許多多不甘寂寞的老知青將怎樣度過自己的人生黃昏?
也許,在當今中國各類人群中,老知青是最抱團的,這次的東北之旅就充分顯示了這點。8月11日,中國至今爲止最具規模的“知青博物館”,在黑龍江邊歷史名鎮璦琿縣舉行開館典禮,從各地趕來的老知青竟然超過千人,遠多於預先的安排。那幾天當中,每天都見到“老戰友”抱成一團的場景,還不斷有當年知青插隊村子的老鄉趕來尋找他們,見面時又是另一番的百感交集。
知青會聚,談得最多的仍然是如何看待四十年前的上山下鄉運動,仍然大有分歧。有人堅持“青春無悔”,認爲沒有那段經歷就不可能有後來的成就,但更有人認爲那只是文化革命大災難中的一幕知青和家庭、社會都深受其害。但無論如何,老知青四十年後回首以往,已可以比較理性而平衡地思考那段歲月了。璦琿的知青博物館中,既記錄了他們的成就和功績,也記錄了他們刻骨銘心的呼喊。一幅題爲《我的前夫》的油畫,吸引了衆人的目光:一位身著軍便裝的女知青成親,旁邊坐著的是比她大十來歲的丈夫,她臉上的麻木呆板與他的露齒而笑形成強烈對比,令人唏噓。
在北大荒,不斷有當地官員對我們說,他們就是當年知青教出來的學生。確實,下鄉知青給他們帶來了知識,讓他們知道外面的世界,還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習慣。有的鄉村,打從來了知青才懂得刷牙,學了知青的衛生習慣,農民身上的跳蚤、蝨子也漸漸消失了。那裏的孩子盼著知青回家探親後快快回來,他們就可以得到最好吃的大白兔奶糖。可以說,沒有當年的知青下鄉,就不會有今天北大荒的巨變。但一位曾在農墾兵團醫院裏當過護士的老知青談起往事,對許多知青傷病者的不幸遭遇感觸很深。
國際上對中國知青的研究已有一段時間,但在中國,由於當局對文化大革命的歷史仍然多有回避,媒體更是當作禁區,只有少量研究著作和回憶錄問世。有一本記錄三十年前雲南知青“我們要回家”大請願的專著,就是在香港出版的,在大陸就難以流傳。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老知青退休賦閑,整理和記錄上山下鄉歷史一定會成爲他們關注並積極參與的事情。筆者當年所在的黃山茶林場一群老知青,有的出力,有的出錢,出了一本題爲《知青部落》的歷史記錄,收集到的資料和物品遠遠超出預料。
這次,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研究史學的朱政惠教授提出建立中國“知青學”的主張,得到出身知青的諸多學者的回應。畢竟,我們的後代和世界要研究中國,不可能避開這段歷史。而知青一代所留下的記錄,應該成爲人類的共同財富。
(首發<明報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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