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岭的藤竹”连载7（28-32页）

  6.初恋

周毅和利莎虽然调到了医院，但是他们仍然把红峰队当自己的家。因为那里有他们成帮的同学、朋友和老班长。他们常常星期六回红峰队。一天，星期六回下午下班前，利莎来问周毅：“你回红峰队吗？我跟你一起走吧。”

从医院到红峰队有20多里土公路，要走2个多小时，路上几乎是碰不到人的，走到红峰队天就快黑了，女孩子一个人是不敢走的。下班后他俩一起上路了。在路上利莎象百灵鸟一样开朗、快乐。她主动地告诉周毅：

她父亲是东北人，母亲是上海人。她在北京上过学，学过芭蕾舞。她们班的女同学还没有毕业，就都有了男朋友。她也由于参加宣传队的演出，引来众多的追求者，整天有人到学校来找她，给她写信，但她感到讨厌。现在毕业不多久，同班的女同学都结婚了，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有男朋友。她还主动告诉周毅：她同班最要好的女同学介绍自己的哥哥给她，他是武汉大学毕业的，现在下放在黑龙江的街津口。

她喜欢周毅，但是女孩子的矜持使她不能当面表白。只能在闲谈中有所暗示。

周毅不明白她为什么再次对他说这些，只觉得她信任自己。平时周毅走路比一般人都走得快。而利莎走得比较慢。但周毅不知道为什么心甘情愿地陪她放慢脚步走。他还从来没有单独陪女孩子走那么远的路，更没有单独跟女孩子谈过话。利莎比他小3岁。几乎有他那么高。身上穿着那件方领口白底带淡绿色小花的衣服。周毅觉得她太美了，她的脸庞她的身材她的走路的姿势都太美了。

那一年周毅21岁。但由于他从小住校，生活在与世隔的军队的学校里，父母长年不在家。他缺少正常的生活常识。他初中时，班级里有几个年纪比他大的男生，跟女同学多说了几句话，就被当时是现役军人的老师叫去“谈话”。说是“生活作风有问题”，有的几乎要受处分。有的被迫提前离开学校当兵去了。正统的教育使他不敢有正常的想法。对漂亮的女孩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心里“邪”。“想女孩子”就更是不道德的，下流的。但利莎确实很吸引他。周毅也喜欢她，但另一方面又要强压住自己内心的“邪念”，尽量不去看她，拘谨地努力保持跟她一米多远的距离。

他们走到红峰队时，天还没有黑。队里的知青们见到他俩并排走那么远的路回来，开始拿他俩开玩笑。说他们如何般配。周毅觉得很羞。说来也怪，本来没有的事，让人们一说，他心里还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个星期天上午，利莎和几个女伴到团部三岔路口的小卖部买东西。被一个有精神病的男青年缠上。那是一个附近“录马”村的海南农村青年，他刚结婚不久老婆就跑了。因此精神受到打击得了精神病。他见到美丽的利莎，就缠上她，不停地用海南普通话说：“姑娘，你很漂亮，嫁给我吧。”一边说一边动手拉她。吓得利莎急忙往医院跑。从团部三岔路口到医院有近2里路，那男青年一直追到医院。

当时周毅正光着膀子用业余时间在山坡下帮伙房劈木柴。突然有个护士气喘喘地跑下来说：“周毅，你赶快去救利莎。她被一个神经病缠住了。”周毅急忙丢下手中的斧头跑上医院。只见利莎惊慌失措地冲进医院，一边跑一边叫周毅的名字。她见到周毅，立刻拉着他的手臂躲在他身后。她喘着气说：“他追我……，吓死了。”周毅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那男青年追进了医院，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周毅中等身高，长期的体育锻炼和近一年强体力劳动，使他长得钢条一样的身材，虽不是膀大腰粗，但也是身上结实的肌肉一块块的，而且在队里是臂力过人的。他用坚实的胸膛挡住了那个年青人。对于一个有的病人，他只能忍住怒火，平和地但坚决地连哄带推地把那个年青人推出了医院。

周毅第一次感觉到，她需要他的保护，她可能喜欢自己。在以后的相处中，周毅逐渐发现利莎是他所遇到的教养、素质和气质都是最好的女孩。他以前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优秀的女孩。但是他太年轻了，他还不懂得这样好的女孩对他来说，也许是可遇不可求的。

周毅朦胧地感觉到喜欢她。他见她胸口常别着一枚漂亮的南海舰队的毛主席像章，主席头象下有一艘舰船。他有意壮着胆子向她要，她居然高兴地给了他。后来有其他同事要向周毅换这枚像章，他没有给。彭医生笑着说：“那是利莎给他的，他不会换给你的。”

周毅觉得她太美了，美得他都不敢正面看她。他更怕她看透自己的心后不知道会怎么样想。从此，在开会时周毅常常喜欢选坐在对着她侧面的位置。他仔细地看着并欣赏着她美丽的侧影：微跷的鼻子，明亮的大眼睛、长睫毛，小嘴巴，漂亮的辫子。他突然想：把她的侧影剪下来有多好呀。他仔细地观察她，又不能让她发现。晚上回到宿舍，周毅点亮那盏大煤油灯，放下蚊帐（因为几个人住一个房间），从纸质最好的“学习毛泽东思想笔记本”上撕下几页纸，凭着记忆试着剪她的侧剪影。他把利莎的剪影夹在“毛主席语录”中。第二天，天天读时，周毅地打开“毛主席语录”悄悄地核对。几天后，剪得象了。他常常在晚上放下蚊帐后打开“毛主席语录”悄悄地欣赏她的剪影。

利莎到团部医院不久。她长得漂亮的名声就传到了团部。一个单身的现役军人看上了她。那是一个30岁左右的湖南籍的军人，微秃顶，黑肤色，矮个子，还没有利莎高。按当时军队的传统作法，他向组织报告，由组织上出面给她做工作。

后勤处长是主管医院的团主要领导。处长知道利莎没有对象，多次出面做利莎的工作，要她嫁给那个现役军人。利莎根本没有见过这个现役军人，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现役军人，当然不会答应。

后勤处长说：如果她先答应下来，可以给她一个名额，推荐她上大学（“工农兵大学生”）。可以让她入加入共青团，否则把她调出医院到最边远的生产队当卫生员。利莎是见过世面的、有文化的青年，她甚至为了逃避众多男人的追求才逃到农场来的。她当然坚决不从。对此事周毅并不知道。

一天深夜，利莎突然惊恐地敲开了周毅宿舍的房门，把他带到产房。原来她接生了一个无脑畸形胎儿。那男婴胖胖的，身上发育正常。却没有脑盖骨，没有头皮，没有头发。整个大脑完全暴露在外面，只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脑膜包着，脑膜在生产时已有破损。可以透过脑膜清楚地看到完整的大脑结构、脑沟纹和恼血管中血液的流动。她做接生工作才几个月，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吓坏了，不知到怎么办。

那农村的经产妇也吓坏了，急忙说：“不要了，不要了。”她的胎盘还没有出来。那孩子还有呼吸，脐带上夹着止血钳。躺在铺了厚厚的干净纸的簸箕里。周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利莎是他的接产实习老师。他们向当夜值班的年纪大的医生报告，并按规定给孩子包扎脐带，擦净身子，用大毛巾包起来。几个小时后天刚亮不久，无脑儿停止了呼吸。

按现代医学来说，这种无脑儿即使在现代的医院，也是不可能成活的。这本来是一件平常的医疗事件。后勤处长由于“劝婚”不成，亲自来到医院调查处理此事，并指示开展了对利莎进行严厉的政治批判会。有些人按领导的意图在会上指责利莎：

“没有马上给孩子包扎脐带就丢在簸箕里是政治责任心问题。是对贫下中农的阶级感情问题……，是道德品质问题……，是有没有资格做医护人员的问题……。”一大堆政治大帽子不公正地扣到利莎头上。

在有组织的围攻下，利莎象可怜的小猫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能说什么呢？在那个政治大批判盛行的年代，周毅觉得她很冤枉。此事对她打击很大，她希望周毅能保护她。而他又很无奈，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帮她。

军人逼婚她必须有人保护。这可不是农恳卫校时期的那些自由的追求者。这是有领导的组织干预。她是随被错打成右派的父亲被贬到海南西线农场的，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为了彻底摆脱军人的纠缠，她必须有一个公开建立恋爱关系的对象或是结婚嫁人。她想告诉周毅，想得到他的信任和保护。但是她心里没有底。相处一年多了，她尽管多次暗示，但是她没有得到周毅的答复，甚至没有得到默认。

她清楚地知道周毅个人是没有能力对抗掌握着他命运的组织的。在组织面前，任何个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那样她就会把灾难带给周毅。她不愿意周毅跟着倒霉，不愿意连累他。

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没有找到依靠，她彻底的失望了。她决定逃出这个地方。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嫁人嫁出去，嫁到一个现有领导管不到的地方去，只有他是一个好人，也决不嫁给那个霸道的现役军人。她实在呆不下去了……

不久利莎告诉周毅：她同班最要好的女同学在武汉大学毕业的哥哥给她来信了。她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但周毅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后来她又告诉他：她的男朋友现在已经从黑龙江来到了海口，她叫他先不要来农场。

周毅这时才突然感到胸口难受得很，他感觉到他就要失去她了。他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想：她既然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如果说了，岂不是做“挖人家墙脚”，“跟别人争女人”的卑鄙的不道德的事？他很喜欢利莎，但他不知道这就是爱情，他没有恋爱的思想准备。他的父亲还在关押着，他的头脑里还从来没有爱情婚姻的概念，他甚至完全不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他痛苦，他难过，他茫然不知所措，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利莎去找后勤处长请假去海口，不批准。后勤处长说：“你才多大年纪？我不相信你这么快有对象。你的对象从黑龙江万水千山都来了，就差这200公里来不了？如果是我，爬也爬来了。你叫他来。如果他真是你的对象，我批你20天假。”

那天晚上利莎一晚上没有睡好。她只跟男朋友通过信，根本没有见过面，不想失去周毅，她恨周毅不表态。

那天晚上周毅值班，他一夜心情痛苦。他几次走到女职工宿舍外的窗下，他清楚地知道利莎一晚上没有睡好。她同房间的护士有怨气地告诉周毅：“利莎心烦得整夜跺床板，吵的我们都睡不好。”

第二天，利莎的男朋友终于来到了医院。她装出落落大方样子地带她第一次见面的男朋友来到周毅面前，向他介绍。她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说些什么。她这是给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周毅不表态，她就只好决定嫁给这个男朋友。周毅心乱如麻，强打着精神跟他俩说话。他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由于周毅的无知和傻，他永远失去了这最后的机会。

利莎拿到了20天假，跟男朋友走了。这20天里，周毅度日如年。他象丢了魂一样，他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他象大病一场一样，周身无力，神志迷茫。

20天后，利莎回来了，她在这20天里在男家（海南的其他农场）办了结婚证。她宁愿嫁给她没有见过的最信任的女同学的哥哥，也不屈服于有权势的现役军人。她相信她的丈夫可以帮她逃离这个让她实在呆不下去的地方。

周毅不愿意再呆在医院这个让他伤透心的地方，他无法面对利莎美丽的大眼睛。他主动打报告要求调去值班连当卫生员。他跟利莎相处一年多的时间里，连手都没有拉过。他根本不敢有这种“邪念”。

在周毅离开医院的前后，后勤处长听说利莎在假期期间竟没有经过他的“组织批准”就“私自结婚了”，一怒之下，把利莎调到“山牛田”队当卫生员去了。那是一个住草房的离团部最偏远的少数民族生产队，农场的公路通到山牛田就是尽头了。

两个月后，当周毅在团部的路上再次遇见利莎时。她不再穿漂亮的白底带淡绿色小花的方领口衣服，而象老工人一样穿着蓝黑色的粗布衣服。当然那蓝黑色的粗布衣服没有包住她的美丽。她仍然落落大方地向周毅打招呼，并邀请他去山牛田队。周毅不敢去，只能痛苦地回避她。

不久利莎的丈夫再一次来到农场，他在山牛田队的草房中见到了利莎真实的居住环境。他说：“这地方根本没有办法生活。”他凭着一张黑龙江前线的边防证，在团长的帮助下，将利莎调离了海南岛。她随丈夫调到了黑龙江边的街津口镇卫生院当护士。那是一个赫哲族的小镇，江对面就是隆隆声来回开过的苏联百万军队的坦克。利莎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调出海南农垦系统的干部。

 后来，当年向领导报告，以权势“追求”利莎的那个湖南籍的现役军人调回部队后，由于用暴力强奸女教师被控告。经审查，他在海南农场时曾多次利用职权奸污女知青，最后被军区军事法庭判处了死刑。

四．值班连的故事

 1．广州军区建设兵团和武装值班连的建立和撤消的历史背景。

由于中国对北越的全力支援，1964年据说中国军方曾得到情报：美国鹰派曾企图派美第七舰队示威性地强行通过琼州海峡，如果中国军队有反应，则炮轰海口市和徐闻镇（此事后来并没有发生）。但发生了美国第七舰队部分军舰开进北部湾，击沉北越舰艇，炮轰北越的“东京湾事件”。此后美国，公开轰炸北越各大城市，并直接派出大量的地面部队进入南越，越南战争扩大了。

从1965年到1968年，美国多次派无人驾驶侦察机、甚至成批的战斗轰炸机侵犯海南岛的万宁、莺歌海、文昌、陵水等地，被中国南海舰队海口和凌水机场的海军航空兵击落美机7架，击伤1架。 还俘虏了美军飞行员。

其中一架美F4鬼怪式战斗轰炸机在空战中被美军自己编队的战斗轰炸机的响尾蛇导弹击落，落在海南岛。

随着越南战争的升级，1968年美国在越南的驻军达到52万人。参加越南战争的美军严重威胁到中国南方的安全。同时台海关系紧张，大陆与台湾的军事对立十分严重，福建前线隔天就向金门岛开炮。1962年台湾曾多次派遣武装特务登陆海南，海南军政区调动上万民兵围剿，在造成多人伤亡后终于将多股武装特务一网打尽。

海南岛到处见到毛主席的题词：“加强防卫，巩固海南”。 毛主席的题词使海南岛成为一个军事防卫特区。这是广东省的一个特别的军事要塞性质的行政专区。当时这种行政区在全国是唯一的一个。

海南岛与越南只隔一个北部弯。海边所有的山头都有海岸炮和防御工事。海南岛全民皆兵。海边每个村都有武装民兵，所有渔民的大的机帆船上都有武装。

原海南农垦局的每个农场都有强大的民兵武装。红峰队就有1个班的武装。1958有10万退伍兵集体转业到海南农垦局参加建设海南。他们是海南农垦系统民兵武装的基干力量。但是在1960年全国性的经济困难造成大批的退伍兵逃亡。后来的文革内乱使农垦局系统陷于瘫痪。到1968年时，10万退伍兵只剩2万多人，这时几万知青补充到海南农垦局。

1969年3月2日在黑龙江中苏边境发生了被称为“珍宝岛事件”的武装冲突。苏联百万大军陈兵中苏边境，中国的南北两面同时受到严重的军事威胁。在此情况下，中央军委决定立即在云南省、广东省各成立1个武装的生产建设兵团，保卫和稳定中国南方的局面。

1969年4月由广州军区全面接管由于文革内乱瘫痪的原广东省海南农垦局和湛江农垦局系统，建立“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

兵团设立10个农垦师。其中1师、2师、3师、4师、5师、6师、10师及兵团直属机关在海南岛，7师、8师、9师在湛江地区，人员达百万之众。兵团和农垦师设立兵团和师一级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每个农垦师下辖若干个团。每个农场改编成一个团，设立团一级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广州军区抽调野战军的军、师、团、营等同级的现役军人担任生产建设兵团的各级的领导。生产建设兵团的主要防御敌人是参加越南战争的美军和台湾的武装特务。

每个团（农场）编制一个武装值班连。原海南农垦局系统有约100个农场，共有约100个武装值班连。每个连按野战军值班师的满员连队配备武器弹药。如果按每个武装值班连有100多人计算，则海南岛的生产建设兵团的武装值班连战士有1万多人，这是一支装备了轻、重型火炮的，几乎满员的一个整编师的机动武装力量。

1971年“9.13”林彪事件后，武装配备齐全的广州军区建设兵团武装值班连曾被指责为：林彪企图发动武装政变的“黑兵”。 建设兵团的领导都受到审查，但40年后的今天看，对这种指责没有任何事实根据。

1969年4月，广州军区的解放军来接管东岭农场，改编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第二师第四团”。

11月，组建了“二师四团武装值班连”，简称“值班连”或“武装连”。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开始缓和。

1973年1月27日，美国为了“体面地”从越南战争的泥潭中撤兵，在“巴黎和会”上签字：承诺3个月内美军全部撤出越南。美第七舰队只留下扫雷艇负责扫除原封锁北越港口的水雷，其他舰船全部离开北部湾。中国南方的主要军事威胁解除。作为军事集团的“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已经失去存在的条件。

1973邓小平复出，逐步恢复了过去正常的社会秩序。农场恢复海南农垦局的编制是必然的。

1974年10月“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第二师第四团”的番号撤消，恢复海南农垦局东岭农场的名称。但武装值班连的名称、任务暂时没有改变。

1975年4月底，北越攻占西贡，越南战争结束。同时，原生产建设兵团的武装值班连接到命令，武器弹药经清点，用牛车拉到农场场部集中上缴。至此武装值班连已完成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