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竹连载4
“六连岭的藤竹”连载4(15-19页)
跳“忠字舞”
为了表达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忠诚,场部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女队员来生产队,教全队职工学习跳“忠字舞”。这当然是重要的政治学习任务。
为了学习跳“忠字舞”,全队下午提前2小时收工。刚收工的工人穿着浸满酸臭汗味的破得千疮百孔的衣服、烂得露脚趾露脚跟几乎只剩鞋底的破胶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群群站在操场上。好不容易才拉开距离排好队,按女队员的教授,随着歌声“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你说,我们有多少知心的歌儿要对你唱。。。。。。。”挥动着粗大笨拙的手臂,拖沓着破鞋子跳舞。
身材漂亮的女宣传队员当然是舞姿漂亮,可一辈子都没有跳过舞的男男女女的老工人却怎么学也跳不好,尽管他们学的十分认真。但那笨拙的动作,破烂的衣衫,真象一群乞讨的叫花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归笑,“忠字舞”还是要跳的。从此之后队里每天晚上的政治学习时间,全队都要跳“忠字舞”。周毅当然也十分虔诚地,十分认真地跳。他知道自己不是跳舞的料,但是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对党、对毛主席的无限忠诚,。
做“红宝书台”
为了表示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忠诚,农场革命委员会宣布给每个职工做一个“红宝书台”。 那“红宝书台”的标准样品高约65公分,宽50公分,上边有一个“眉头”,中间上书一个大大的“忠”字。两边有两块漆成红色的木板,上书“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无限忠于毛主席”之类的口号。“红宝书台”中间是放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等“红宝书”的地方。那“红宝书台”的样子完全是仿照神龛的样子做的。
要做“红宝书台”,首先要有木料。队里决定由队里派工上山伐木。周毅有幸被委派参加伐木队做“红宝书台”,干了2个多月。
他在老工人的带领下进入海南原始茂密的热带雨林。他第一次见到了神奇、美丽、而有几分可怕的六连岭热带雨林的真面貌。
林中大树参天,许多几抱粗的大树笔直的树干象把巨大的伞撑在地上,庞大的树冠遮住了蓝天。树下不见天日。榕树的落地气根已经长成很多很粗的大树杆,支撑起巨大的横枝。上百根的落地气根支撑起的巨大的榕树覆盖了数千平方米的面积。热带雨林中生长着种类繁多的藤类植物。有粗大的黄连藤,带双勾的勾藤、有用于编制藤具藤席的白藤、红藤。那红藤的包衣上密密地长满了1-2寸长、象绣花针一样细的尖刺。人一不小心碰上,藤刺就会深深地刺进肉里。那刺还特别脆,会断在肉里面。用针挑都挑不出开。几天后化浓了,刺才随浓流出来。在以后的岁月里,周毅和许多知青都多次领教过红藤刺的厉害。听老工人说,红藤的叶子是最好的盖草房顶的材料。红藤叶子盖的草房顶,10年都不会腐烂。他们的“小伙房”大都是用红藤叶子盖的草房顶。
热带雨林中生长着一种特有的竹子叫“藤竹”。一般的竹子都有光滑、漂亮翠绿色的外皮,一支支笔直地向上生长的。热带雨林中的藤竹却长的灰头土脸。它的竹皮发灰,象砂纸一样粗糙,而不是漂亮的翠绿色。它是竹子的一个品种,它的竹枝甚至不是圆的而是不规则扁圆的。竹身直径只有2-3cm,却长得很长。最长的有50多米长,它也许是世界上最长的竹子。它的竹枝不是直的,它在每个竹节处都会有一个拐弯。生长在茂密的难见天日的热带雨林中的藤竹象其他藤本植物一样在树林中横着,斜着,卷曲着,缠绕着,攀缘着,爬行着生长。当遇到参天的大树或灌木阻挡时,它新长出的竹节就会拐弯,它甚至能缠绕大树几圈,努力地向着阳光攀爬。
它的竹皮木质部分很厚,质地坚硬不容易砍断。在攀爬生长的过程中,它的每一个竹节都憋足了劲。一但被砍断,那断口象两支被事先别弯的锋利的长矛,会一下子飞快地弹起几米高,往往会深深刺伤瘁不及防的砍竹者。
雨林的地上铺着厚厚的腐叶,地上倒伏着许多被台风打倒、吹断的树木,有的已经腐烂,并长出许多木耳、各种各样的颜色绚丽的有毒、无毒的蘑菇和各种菌类。
雨林中的山沟里和凹地有成片的野生芭蕉树,树上结了不少野芭蕉。有的已经黄了。周毅把黄熟的野芭蕉摘下来就吃,一口咬下去,蕉肉酸酸甜甜的,里面有一包黑色绿豆大的硬籽。
雨林中常见到野猪、黄麂、坡鹿、和其他野兽的脚印。也常拾到漂亮的箭猪的毛箭。树上有许多不同品种的松鼠在蹿来窜去。
这里还可以见到稀有的“会飞”的“四脚蛇”。它的身长只有十公分。它在树上会张开腹部的皮膜,变成两扇翅膀,从一棵树上滑翔到很远的另一棵树上。
当然毒蛇是热带雨林中最常见的东西。“藤蛇!”走在前面的老工人突然惊叫一声,飞快地逃去。这是一种其他地方很少见的“会飞”的毒蛇。它生活在热带雨林的树上,身上的颜色以绿、灰色为主。它只有小手指粗细,却有2多米长。挂在树上就象一条普通的山藤。它在树上会把身子弯成几个弯,然后突然发力挺直,象压缩的弹簧突然弹直一样,从一棵树弹射飞到另一棵树上。
在海南的热带雨林中被毒蛇咬伤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红峰队的知青陈帜出工时就被毒蛇咬过,小腿肿得有大腿粗。
热带雨林中炎热、潮湿,林密空气流动性差。进入林中不久就满身大汗。汗水湿透了衣裤。周毅刚脱下衣服不一会,突然感到后肩膀上火辣辣的灼疼,回头一看,是碰到了一条长着可怕长毛毛的黑红白三色的毒毛虫。它吐着丝悬吊在空中摆动。被毛虫蛰的地方又红又肿又疼。后来那里起了水泡,溃烂,很长时间才好。
从此以后,周毅才懂得:进入林区,不论怎么热,都必须穿长袖衣裤。森林里的各种毒虫、毒蚊子毒蜘蛛、毒蜈蚣、毒蛇实在是太多了。人一停下来,大白天成群的花班蚊就会向人一切露皮肤的部位叮咬,赶都赶不走。
山上有的地段有山蚂蝗。它的身子比牙签细,有的象针那么细。它们有的扒在草叶上,当人走过,它就会爬到人鞋上,再爬到身上吸血。有的在离地约2米高的树叶上。当人在树下走过,它就会感觉到人身体的热量。它会松开吸附树叶的吸盘,掉到人身上。山蚂蝗咬人吸血,人没有什么感觉。但它的口水中有抗凝血剂,破坏人血中的血小板。它吸够人血后身体涨得有钢笔粗,它会自动脱落。但是伤口就流血不止。人们常常见到流血了才发现被山蚂蝗咬了。一检查,身上还有好几条正在吸血。那东西吸得很紧,它又小又滑,拉都拉不下来。老工人帮周毅用烟头烧,或用手拍打它。最好的办法是撒点盐,它就会松开。在山上没有医疗条件,就用烟丝或火灰止血。
原来听说山蚂蝗会飞来咬人,会钻进人的皮肤里,十分可怕。后来见得多了,被咬得也多了,也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没那么可怕。
场部决定用“黄桐木”做“红宝书台”。这是一种树身很直的约两三人合抱粗的大树。它有20多米高。光是它的笔直的主干就有十几米高。它的木质呈淡黄色,均匀不太硬,木材纹理直,容易加工。
他们寻找到合适的“黄桐木”。用砍刀清除掉大树周围的杂树和灌木。开辟一块可以工作的地方。然后用大刀、斧头砍掉宽大的有2-3尺宽的板状的“板根”。
他们用斧头、大刀、两人拉的“过江龙”大板锯把大树伐倒,锯成3米多长的圆木。然后为了减轻运输重量,用“大刀”把圆木劈成高、宽60 X 60公分,3米多长的“方木”。
伐木完全是手工干的,他们没有东北林区的“汽油锯”等现代化的机器,完全是重体力劳动。
最累的活是把锯下的方木运下山。方木重约一千多斤。为了把方木运出来,他们要在茂密的山里砍断倒伏的树木树枝,灌木、高大的芒草,清理出一条两米多宽能勉强走出来的路。用砍下的手腕粗的山藤绑成3个环套套在大方木上。用3条大木杠分别穿过山藤绑成的3个环套,6个人“1、2、3!”同时起肩抬起来。他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地把脚踩在布满刚砍断的十几公分高的树茬之间能落脚的缝隙中。他们缓慢地艰难地移动着脚步。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撑着一根结实的木棍当拐杖,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在山里抬着大方木行走是很困难很辛苦的,行进速度是很慢的。满地是刚砍断的树茬,又挡脚步又勾裤脚。脚下厚厚的腐叶中有看不见的深坑,又有大石头和倒伏的大树拦路,一不小心就会跌倒。一人跌倒,重量分布马上就会失去平衡。其他人就会被突然超负荷的重量压倒。如果没有思想准备,就会压伤腰锥。周毅就在以后的超负荷的重量压下压伤了第5腰锥。这种病痛陪伴着他和其他许多知青今后的一生。
大方木抬到陡峭的山坡边,就让它顺坡溜滑下去,然后再抬着走,直到山底下。然后他们砍树做一个木拖架,用水牛拖回队里。从上山找木料、伐倒一棵大树、再拖回生产队,几个人要干好几天。
上山伐木,他们每人都带一壶水。雨林中闷热潮湿,强体力劳动使他们的那壶水不久就变成了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裤。汗流光后体温就会慢慢把衣服暖干。渐渐地身体就会冒油,人渴的不行。他们大城市来的学生讲卫生,是不敢喝生水的,但终于挡不住饥渴,最后也学老工人趴在山溪边喝山水了。那山水清澈、甘甜,小溪里有小鱼、山螃蟹、当然,靠山下的地方有时会有蚂蟥。
海南热带雨林的自然风光是美丽的,美得常常让他们这些大城市去的中学生忘记了劳累和辛苦,以至一些刚来农场的年纪小的初中生把下乡当成是旅游式的“农忙劳动”。
方木拖回生产队后,用木架把它架起来。用墨斗弹线,然后两人一组,手工拉“开板大锯”把方木锯成2公分厚的木板。一组一天最多才能锯7片木板,还个个累得几乎没力气端碗吃饭。把一棵山上的树从砍下来,拖、抬下山到开成木板的劳作之原始,体力劳动之辛苦、工效之低是周毅没有想象到的。
木板开好后,一片片架在木架上晾干。以后由会做木工的工人用手工木刨刨平,按照场部的样板标准做成成批的“红宝书台”。
瘦小的东北老头,
伐木队里有一个瘦小的东北老头,他是被监督劳动的对象,被指定到在伐木队里干最重的体力劳动。人们都疏远他,谁也也不愿意跟他一个组,也不愿意“监督”他劳动。于是周毅跟他编在一个伐木组。
周毅开始是以敌意的态度对待这个“阶级敌人”的。他年轻力壮,革命加拼命地干,想逼着小老头停不下手,甚至指喝他干这干那。但是老头没有一点怨言,甚至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他的耐力远比周毅强得多。周毅累得动不了了,他还能干下去。
海南伐木一般不用斧头,而用海南特有的“大刀”。那“大刀”平头没有钩,刀身长40-50公分,宽15公分,厚1.5公分,重约2—3公斤。刀柄长约50公分。专门用于砍大树。周毅从来没有干过伐木工作,对海南伐木的“大刀”则更是见都没有见过,技术上完全不懂。老头却耐心地教他怎么样握“大刀”柄,如何劈方木。伐木前先观察大树的重心偏那一边。砍伐时先从倒下方向的那一边下手,用大刀在树根部砍一个大缺口子,使树的重心更加偏一点,以望树向预定的方向倒。然后两人手拉过江龙大板锯,在大缺口的另一面开锯。当锯过一半直径时,感觉或观察到树开始倾斜了,就马上离开。大树就会发出“啦、啦、啦……”的响声倾斜下去。看大树是否按预定的方向倒。如果树冠上有许多粗大的山藤拉住,那树就不一定会按原定的方向倒。有时甚至会被粗大的山藤拉得反弹回来。人如果躲闪不及被大树撞倒,则必死无疑。
渐渐地,周毅在老头面前再也凶不起来了。
后来周毅了解到瘦小的东北老头其实并不老,才40岁。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10万八路军进军东北。杨森是20岁的青年学生,参加了“民主联军”。由于个子年纪小,长得眉清目秀,就被分配到部队刚组建的宣传队当宣传员。他刚到宣传队没几天,就被突然空运来的国民党的军队包围了。全副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刚到东北,他们看不起“土八路”,更看不起这支由娃娃们刚组成的没有枪,没有打过仗的宣传队,就把他们全放回家了。于是他又找回了部队。1956年,他响应党的号召随10万军官开发北大荒,后来调来海南岛。他曾经担任红峰队的队长。文革中生产队长就是“走资派”,又被打成“叛徒”、“反革命”,被开除了党籍,监督劳动。他处世低调又乐观,为人和蔼。也许是经历的政治运动多了。他什么怨言都没有。
后来周毅与老头在伐木队里成了一对好搭档。周毅年轻力壮,老头技术熟练。六个人抬大方木时,老头总是有意把藤圈移向自己的一边,以减轻周毅肩头的压力。他们6个人抬大方木时,周毅和其他人都有跌倒过,但是老头从来没有跌过。他以瘦小的身躯支撑着大部分重量。
用开板大锯把方木锯成木板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要两个人配合得默契,否则就锯不直。一但锯偏了,辛辛苦苦锯几个小时锯下来的那两块板一边厚一边薄,就废了。拉大锯的两个人就会互相埋怨、呕起气。
周毅和老头一组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锯偏除了人为的因素外,最重要的是锯齿钝了,锯路偏了。老头一发现拉锯开始不顺手,就会停下来用三角锉挫修锯齿,用锯路扳手修整锯路。经他一调整,那锯马上变得锋利许多,锯得又快又直。又顺手。周毅,好奇,什么都想学,老头就教他。
晚饭后周毅有时也会到老头家串门,这使老头两口子很感动。后来才知道,那一段时间,只有周毅敢去他家串门,尽管周毅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成批的“红宝书台”做好后,队里召开隆重的大会,郑重地把“红宝书台”发给每一个职工家庭。知青们每间宿舍发一个。人们把“红宝书台”安放在房子最隆重的位置上,放进放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等“红宝书” 恭恭敬敬地供奉起来。每天十分虔诚地早、晚各一次“敬祝的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这种虔诚的祝福,被称为“早请示晚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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